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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年夏天,宁静的海
2021-12-01
by
zhang.yi.jia
780
现在,你正躺在温暖的被窝里,感受身体被柔软的被褥包裹。闭上眼睛,想象一片浅蓝色的大海,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金光。天空比大海的蓝色更浅,淡淡的,柔柔的,就像一幅透明的水彩画。 耳边传来一阵低沉的马达声,两辆小摩托沿着海岸线,从远处驶来。深蓝色的小摩托慢吞吞地骑在前面,乳白色的小摩托歪歪扭扭地跟在后面,远远看去,就像机器猫拖着一朵漂浮的白云。 摩托车慢慢驶近,车上的人影逐渐清晰。前面是一个穿白衬衫的少年,看上去十八九岁,剪着清爽的寸头,高挺的鼻梁,眼窝很深,薄薄的嘴唇有着好看的弧线。他伸手擦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,不时回头望向后面的摩托,眼神里半是好笑,半是关心。 跟在后面的摩托扭来扭去,伴随着“啊”的一声,骑车的女孩和小摩托,一起滑倒在地。男孩赶紧停下车,跑过去扶起女孩。“没事吧?” “嗯,没事。”女孩捋捋耳边的发丝,冲着男孩笑,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。她留着齐肩的短发,皮肤白皙,秀气的鼻子上有一颗痣,给这张清纯的脸添了一丝俏皮。 男孩递给她一瓶白桃味的汽水,女孩微微扬起脖子,咕噜咕噜喝了下去,然后满足地抿抿嘴,嘴边泛起两个小梨涡。 男孩名叫柏辰,女孩叫小安,这是他们高中毕业后的最后一个暑假。小安出生在渔村,4岁的时候,跟爸妈去了城市,但她的心里,始终亲近着那一片蔚蓝的海。 柏辰还记得第一次注意到小安的那天。那是在学校的游泳馆,几名同学拿着计时器比赛水下憋气,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安,一口气憋了两分半钟。当她比着胜利的手势从水里钻出来,头发湿漉漉的贴在额头,眼睛眯成了一条线,大大的笑容,就像夏天的橘子汽水,带着温暖又清爽的甜。 从那天起,柏辰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跟随小安。在他眼里,小安的一切都刚刚好。皮肤是淡淡的象牙白,带着健康的红润;脸圆圆的,胳膊也不是那么纤细,但看上去元气满满;就连脸颊上的小雀斑,也显得那么俏皮可爱。她喜欢海洋生物,说起各种鱼类的名字就眉飞色舞,停不下来,同学嫌她吵,柏辰却觉得,那声音像唱歌一样好听。 转眼间,高中快要结束,大家都开始计划各自的毕业假期。柏辰鼓起勇气,约小安一起旅行。为了这趟旅行,他做了很多功课,设计了一条几乎完美的路线。在柏辰的计划里,他们会从小安的家乡出发,骑上小摩托,游历台东最美的海岸线。第一站,是去富山渔港看小丑鱼,那是女孩最喜欢的动画片《海底总动员》里尼莫的原型。再去海洋保护区看越来越稀少的红珊瑚。之后,他们会经过一片橘色的金针花田,在花海中,吃一顿浪漫的野餐。旅程的重头戏,是到花莲坐船出海看鲸鱼,如果运气好的话,会看到小安一直念叨的抹香鲸。最后,他们会去附近的七星潭,那里有最美的石头海滩,是无数女孩心目中的浪漫圣地。在那儿,柏辰会向小安表白自己的心意。 一切看上去都那么完美,柏辰带着一丝紧张的心情出门了。不过,他心里隐约有些不安,早上出门的时候,遇到一只黑猫,对着他张牙舞爪。他默默祈祷,希望有一个完美的旅程。 还好,今天的天气不错。柔蓝的天空缀着几片白云,太阳躲在云层后面,掩起了金色的光芒,在柔光下,天和海都是淡淡的蓝,连树叶的绿都变得柔和,仿佛蒙上了一层蓝色的滤镜。风也柔柔的,刚好让额头两边的发丝微微扬起,却不会吹乱头发。 然而,意外还是来了。当骑上租来的小摩托,柏辰才发现,原来小安不会骑摩托。于是,海边之旅的第一站,变成了现场教学和新手练车。柏辰双手扶着摩托车后座,小安小心翼翼踏着油门,摩托车用一种比走路还慢的速度,像一只绵羊在海边爬行。 直到柏辰满头大汗,背上的衬衫湿了一半,小安终于可以歪歪扭扭地独自骑行了。 小安的家乡在杉原,就在都兰海湾的南端,那里有半月弯一样的金黄色沙滩,背后是连绵起伏的青色山峦,湛蓝的海水,仿佛镶嵌在绿丝绒中的蓝宝石。小安还依稀记得,小时候,家乡的阿美族人,都靠这片海捕鱼为生。后来,因为过度捕捞,很多鱼类几乎消失了,为了保护海洋资源,这里变成了禁渔区,慢慢的,海水越来越清澈,鱼群越来越丰富,珊瑚礁岩也重新焕发美丽的色彩。 两人把摩托车停靠在沙滩边。一道狭长的石桥,从沙滩一直伸入蔚蓝的大海。这里是浅海区,琥珀色的水中散布着褐色的岩石和珊瑚礁。只要一低头,就能看到银灰色的豆仔魚,还有花朵形状的海葵,绽放着粉色、白色、暗紫色的触角,仿佛在海里盛开艳丽的繁花,它们虽然美丽,却充满剧毒。 “看,尼莫在那里。”柏辰指着一朵粉色海葵说。一只橙色的小鱼,身上绕着白色的斑纹,在海葵的粉色触须里游来游去。那就是小丑鱼,它寄生在剧毒的海葵中,不仅不会中毒,还能依靠海葵捕食。 “你知道吗,小丑鱼是雌雄同体。”柏辰说。为了这次旅行,他在图书馆借了好几本海洋生物的书,做了许多功课。“他们可以变成雌性,也可以变成雄性。每个小丑鱼种群,最大的那只鱼都会变成雌性,欺负其他的雄性。” “所以,它们想做男生就做男生,想做女生就做女生。”小安一边说,一边蹲下身看小丑鱼。忽然,她仰头看着柏辰,眼睛里像藏着两颗星星。“如果可以选,你想做男生还是做女生?” 柏辰愣了一下,他还等着小安问他小丑鱼,这样就可以展示一下自己刚做的功课了。 “做女生啦,这样你就可以成为我的好姐妹了。”小安拽着柏辰的袖子左右晃动,像小孩子在向父母撒娇要糖果。 透过薄薄的衬衫,柏辰感觉到小安指尖柔柔的触感,像一道电流,划过他的手臂。他的脸刷地红了,掩饰着把手插进裤袋,清了清嗓子:“才不要。走啦。” 低沉的马达声再次响起,两个骑车漫游的年轻人又上路了。小安骑得越来越熟练,胆子也越来越大。偶尔,她故意超过柏辰,得意洋洋地冲他吐舌头,然后一溜烟跑到前面去了。 不过,得意并没有持续多久,不知什么时候,对面驶来一辆载满西瓜的三轮车,小安一慌张,摩托车又歪歪扭扭起来,对面的老爷爷也慌张,三轮车拐了几下,好不容易刹住车,几个西瓜滚下来,有的摔成好几块,鲜红的瓜瓤,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。 小安不停跟老爷爷道歉,柏辰下了车,把掉落的西瓜抱回车上。他看着地上摔裂的两只西瓜,挠挠头,问老爷爷瓜怎么卖。这两只摔坏的瓜,就当是他们买了。 老爷爷把头上的草帽扶正,笑眯眯地说:“你们那么小的摩托,怎么放得下。这样吧,我家的店铺就在前面,你们跟我一起过去,在那里歇一歇,吃瓜凉快凉快。” 老爷爷的水果店,就在海边公路的对面,一座木头盖的小房子,刷着白色的漆,几株植物从屋顶伸出,油绿的叶子在风中轻轻飘扬。店里的木架上,摆着各种花莲的水果,金黄的百香果,青绿色的番石榴,紫红色的火龙果,黄灿灿的菠萝和柑橘…… 各种水果的芳香混合在一起,有清新的酸,柔滑的甜,还有一种充满生机的气息,就像屋外明媚的夏天。 一位阿嬷从内屋走出来,穿着藏蓝色的棉布裙,秀气的五官,还能看出年轻时的风姿。她麻利地切了一盘西瓜放到桌上,和两个年轻人聊起家常。小安咬了一口西瓜,饱满的汁水流下来,差点就滴落到白色的衣领,却被一张递过来的纸巾接住了。她抬起头,柏辰手里拿着纸巾,嘴角微微上扬,好像挽救了一场大灾难。 阿嬷说,老爷爷曾经是一位建筑师,还拿过奖,因为妻子喜欢海边的村庄,他放弃了城市的生活,陪她来这里,在海边的山林里,盖了一座林间的小屋,在屋子的四周开辟了菜园和果园。他们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,吃自己种的菜,卖自己种的水果,每一天都认真生活,感受季节微妙的变换,看着树木成长,看着身边的人慢慢变老,对他们来说,这就是美好的生活。 小安听着老爷爷夫妇的故事,感动得眼睛都红了。她说:“你们好相爱哦。真让人羡慕。”老爷爷听到爱字,有点不好意思。他说:“我不像你们年轻人啦,不会说‘我爱你’,但我会尽量做一些她喜欢的事情。” 柏辰偷偷瞥了一眼小安,发现她也正在偷偷看自己,心里一阵窃喜,嘴角又忍不住上扬。老爷爷看在眼里,会心一笑,拍拍柏辰的肩说:“小伙子,加把劲!” 时间不早了,两个年轻人再次出发。柏辰惦记着花海里的野餐,不由得加快了速度,宽松的白色衬衫在风中,如波浪般鼓胀着飘动起来。他们路过橄榄树丛,路过盛开的向日葵,滑行过金色的稻田,不远处是波光粼粼的海湾,没有人家,没有堤岸,也没有渔船,只有浪花轻轻拍打巨型礁石的声音,在夏日的蒸气中回荡。 经过一段蜿蜒的山路,前方出现一大片金色的花海。每年的8、 9月,正是金针花盛开的季节。黄色的花朵在蓝天下展开,像一只只小喇叭,花瓣里是更深的橘色,一条白色的蚕丝一样的线,从花瓣中心划过,好像闪过天际的流星。金色的光芒如太阳一样,无边无际地蔓延,远方是绿色的田野,起伏的山岭,和大海柔和的淡蓝色轮廓。 柏辰打开背包,将白色的野餐布铺在花海中的一小片空地上,拿出提前准备的三明治,饭团和水果盒。微风吹拂,金针花微微摇晃着,宛如一片金色的波浪。淡淡的花香散逸在空气中,一切都是如此静谧美好。 然而,好景不长,不远处的天空,不知什么时候聚起一团乌云,正被风推着,往花海的方向飘来。一眨眼的功夫,雨点一颗一颗滴落下来,起初稀稀疏疏,然后越来越密,野餐还没开始,就被迫结束。两人手忙脚乱地将食物和淋湿的野餐布塞进包里,跑向花海远处的凉亭避雨。被遗忘的摩托车,在雨中相互依偎。 柏辰翻翻口袋,拿出仅有的几张纸巾,替小安擦掉头发上的雨水。雨继续下着,天地间仿佛挂上银灰色的幕帘。金针花被雨滴的重量压下去,又弹回来,好像在跳一种充满韵律的舞蹈。太阳般的金色光芒隐去了,只剩下一片凌乱的黄色,就像在油画上随意涂抹的颜料。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雨仍然没有停的意思。柏辰看看手表,时针已经走到两点, 离观赏鲸鱼的港口还有三小时车程,这样下去,怕是赶不上最后一班出海看鲸鱼的船了。精心准备的旅程被一连串意外打乱,他感到有些沮丧,望着掉落的雨点,默默发呆。 忽然,他感觉左耳被什么冰凉的东西碰触了一下,随后,吉他的旋律在耳蜗里飘荡开来。小安正拿下耳机,把其中一边,轻轻塞到柏辰的左耳。耳机里播放着泰勒·斯威夫特的《爱情故事》,动听的吉他前奏,就像沙滩边一串浅浅的浪花。轻柔的女声唱到:“初次见面那年,我们还很年轻。我闭上双眼,时间回到过去,渐渐感受到夏日的空气……你会是一位王子,而我会是一位公主,只要你说好,这将会是一个爱情故事……” 音乐缓缓流淌,和雨声交织在一起。两人并排坐在凉亭的地板上,彼此的肩膀,只有一个音符的距离。 “带我看鲸鱼吧。”音乐的间隙,小安说。 柏辰愣了一下,“我是准备带你看鲸鱼啊,可是现在赶不上了……” “就在这里,带我看鲸鱼吧。”小安说,她歪头看着柏辰,脸上闪过一丝调皮的笑容:“你一定把各种鲸鱼的习性都背熟了吧。” 柏辰感觉自己的脸又红了,似乎他的所有心思,都逃不过小安的眼睛。他清了清嗓子,索性绘声绘色地介绍起来: “我们现在站在轮船甲板的栏杆上,大海很蓝,风很轻,只有微微的波浪,像鱼的鳞片一样,在阳光下闪耀。越往大海深处走,海面越平静,就像一张铺开的丝绸。忽然,前方的海面,泛起一圈圈白色的漩涡。一只鲸鱼,露出青灰色的脊背和鱼鳍。它的眼睛很大很亮,发出幽蓝色的光,后面竖着一个三角形的蓝色尾鳍。游着游着,背上喷出一道垂直的水柱。这是蓝鲸,它的体型特别大,肺活量也很强,喷出的水柱有10米高。 不远处,又一只鲸鱼跃出海面。它的脊背是黑色的,肚子是白色的,眼睛周围也有一圈白斑,就像一个黑白棋盘格。这是虎鲸,它们性情凶猛,是企鹅和海豚们的天敌。有时它们还会攻击大白鲨,可以说是海上霸王。 船继续向前行驶,海中央涌起一片黄灰色的浪花,一片宽大的脊背露出海面,它的头又宽又扁,庞大的身躯,好像比我们坐的船还要大。它摇摆着身体,从一侧的鼻孔喷出斜斜的水柱。这是抹香鲸,它虽然有两个鼻孔,但右侧的鼻孔天生就是堵塞的,只能用左侧鼻孔呼吸,所以喷出的水雾总是45度角。它肠道里的分泌物,有股特殊的香气,叫做“龙涎香”,是一种非常名贵的香料。” 柏辰的声音清澈又低沉,就像海底的溪流,缓缓流动着,小安听着他的声音,仿佛真的坐在船上,随着海水东飘西荡,既自由,又安心。 “我们真幸运,看到了抹香鲸。”小安说。“接下来,我们还去哪里?” 柏辰想起计划里的最后一站,七星潭。那是一片美丽的海滩,弯弯的如一枚月牙,海水湛蓝澄净,走在海岸上,沿途都是鸡蛋般圆滑的鹅卵石,五颜六色,晶莹剔透,映衬着蓝色的大海。夜里,满天星辰在海上闪耀。情侣们很喜欢来这里叠石头,传说,只要跟心爱的人叠起超过7块石头,感情就会长长久久。 小安眯起眼睛,似乎在想象那美丽的画面。她的头微微歪向右侧,离柏辰更近了些,柏辰看到她浓密的睫毛,在微风里轻轻颤动。如果她把耳朵再贴近一点,就能听到柏辰的心跳。 雨声渐渐停了,此刻,柏辰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,他终于开口了,紧张得几乎有些结巴:“所以,你会跟我一起叠石头吗?” 小安抿着嘴,偷偷笑了。“告诉你一个秘密。”她对柏辰说,“其实,我会骑摩托车。不过,碰到西瓜爷爷的时候,确实有点慌张。” 柏辰惊讶地看着她:“那你为什么说自己不会?” “因为想让你载我啊,笨蛋。”小安脸微微泛红,她站起身,往花海另一头走去。 柏辰一时没回过神来,他看着小安的背影问:“你要去哪里?” 小安的声音,像温柔的风,飘进柏辰的耳朵:“去七星潭,叠石头。” 低沉的马达声再次响起,一只蓝色的摩托车,一只白色的摩托车,在落日余晖中, 沿着海岸线往前行驶。夕阳把海面染成淡淡的粉橘色,几缕长长的云彩挂在天边, 就像女孩脸上羞涩的绯红。这真是一次完美的旅程。 当太阳落入海里,月亮慢慢升起来,七星潭的天空会挂满钻石般的星辰。海岸边的鹅卵石在月色下闪着晶莹的光,在涌来的海浪里,融成一片柔柔的亮银色。女孩光着脚丫,踩进温暖的水里,水波温柔地抚摸她的双脚,像一匹光滑的绸缎,拂过脚背,滑过小腿,在全身引发一种舒适的放松。 男孩蹲下身来,两双稚嫩的手,捡起岸边的鹅卵石。一块……两块……四块……七块……八块……层层叠叠的鹅卵石稳稳地伫立着,两张年轻的脸上,露出开心的笑容,这是来自大海的祝福,他们的感情,一定会长长久久。 夜色像是无尽的透明,将一对幸福的人温柔包裹,他们闭上眼睛,感受微风吹过皮肤……感受彼此的心跳,渐渐同步……融入海浪醉人的吟唱中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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